巴金感到现在的家有一点温馨之感。
他终于在稿纸上写下：“往事与随想——赫尔岑”一行字！
他发现在所有人好象都经历了与他一样的劫难，不论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造反派，还是和同样去奉贤受过锻炼的作家，人人脸上都没有光彩。他知道这是一种倦意，从19๗66年夏天到19๗72年秋天，五年多时间过去了，什么样的人会受得了那ว永无休止的斗争呢？谁还会对在会前读语录、会后牵着几个脖ๆ子上挂着大牌子的“牛鬼”们示众游街感兴趣呢？
巴金依然真诚地对妻子说：“蕴珍，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想，我是在官僚地主的家庭里长大的，受到เ旧ງ社会旧家庭的教育，接触了那么多旧社会和旧家庭的人，所以我肯定有很多不良的思想。我会以封建地主的眼光去看待新า社会。所以，文化大革命对我来说，是非常及时的。……”他在妻子面前好象背书，好象有些木然地自省。他的神情让妻子见了心生悲哀，萧珊有时会说：“你究竟是怎么了？”
“先生，我们不能让这座幽静的小院空荡荡的，这样就没有任何生气了呀！”萧珊那好听的宁波口音，似乎又从无边的漆黑夜幕下飘了过来。在静静的子夜里让巴金听了心情激动，自从萧珊离去以后，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见她。她那双美丽ษ的大眼睛，始终在他的面前晃动。巴๒金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想起萧珊和他在这座院子里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刚搬来的时候，是萧珊提议在院子里栽几棵树。她知道他喜欢广玉兰，所以她就千方百计地托人寻找树苗，巴金记得那是个ฐ空气里飘着扬花的温馨春日，萧珊笑眯眯地把两棵玉兰树苗抱进他们的小院。然后他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挖坑，栽树，浇水。如今这两ä棵玉兰树已经长大长高了，巴金在沉沉夏夜里一个人伫立在楼ä下的窗前，他发现当年萧珊栽的玉兰树已经高过了三层小楼的屋檐。枝叶葱郁，树杆茁壮。在夜色里那ว玉兰的叶冠显得黑黝黝的。
“西南联大？我当然希望投考，不过，我凭着在上海女中的功底，不知是否能ม考上？”萧珊见巴金对她考大学的事如此重视，心里当然高兴。不过听巴金介绍了西南联大的情况以后，她心里又产生了一点畏ั葸。在上海爱国女中毕竟读书有限，她不知以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是否会考上名牌大学。
在此之ใ前，萧珊和巴金的接触仍然停留แ在每星期日一起喝咖啡、聊天或者前往上海公园散步的层面上。她和他的交往是全然纯洁的，萧珊在和巴๒金的接触过程中才深切地了解到เ，李大哥是位真正的谦谦君子。
萧珊在与巴金相处的日子里，有一次，她曾代表爱国女中的全体师生，前往文化生活出版社盛情邀请巴金来到她们的学校里讲演。可是，这一次她没想到巴金竟会谢绝了她，理由是他只能ม用笔下的“嘴”说话，却极不善于当众演讲。当时萧珊听了十分失望，她完全没想到一位下笔千言的大作家，竟然不敢到她的学校去演讲。
“於小姐的父亲也是留法学生？”巴金没有想到他和於梨华的谈话，会比预想的还要融洽。作为从“文革”地狱中走出来的巴金来说，他对如何参与外事活动已感到万分陌生，他在来访的客人面前暗暗要求自己尽量谨言慎行，“文革”的硝烟尽管早已消散，然而在老人心中仍然残留着余悸。在他听说於梨华的父亲也曾和自己当年的经历一样时，他和客人的距离忽然缩短了：“那ว么你的祖籍也在上海？”
“不不，我的祖籍在镇海。”於梨华感到能ม和巴๒金在家里对话是一种荣幸。她在美国多年就期盼这一天。现在她回来了，万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地拜见小时候崇敬的《激流三部曲》作者。她吃惊的还有，在海外一度风传早已๐在红卫兵冲击下自杀身死的巴金，如今不但仍然健在，而且老人还记忆惊人。她对巴金说：“我在上海住到7岁，才回故乡镇海ร，后来我父亲失业了，我们全家就到เ福建去，我在福建读了小学以后，因为战争又流亡到湖南。抗胜利后我们又去了宁波。至于去台湾，那是19๗47๕年的事了，那ว时我刚刚ธ高中毕业。”
“於小姐在美国的写作很顺ิ利吗？”巴金在谈话中ณ不想涉及政治，他想谈的还是文学和写作。
“巴老，坦率地说，一个华人在异国它乡从事写作，决不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女作家在巴๒金面前倾吐心事，她并不是一般意义แ上的外宾，於梨华与其是来宾造访，不如说是位远在海外的女学者兼女作家，回到เ国内向久ื仰多年的大作家请教。她
把巴金带入了一个曾经心仪的陌生天地：“在美国决不是作家的地位很高，而是很低。我在那里主要是以教书为ฦ主，其余时间才能写作。而且我喜欢的并不是英语写作，而是用自己้的母语写作，为什么？就因为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必须ี要给熟悉她的读者来读才行。”
巴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他没有想到เ这次和於ไ梨华的会见，竟然找回他心中久违了的东西。曾在经欧洲飘流过的他，和於梨华的心情大有同感。听了她的话，巴๒金才忽然感到เ自己当年走的路并没有错误。他情不自禁地问：“为什么？”
於梨华说：“我在洛杉矶读书的时候，虽然因为用英文写小说获得过一次奖，可是，后来我却接连遭遇到几年的写作失败，退稿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