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开始，早晨或者中午，嘉树开始跟四年级的大队长付晓希搭档执勤，突击检查红领巾，校徽的佩戴情况。
周园园把手插进校服口袋，充耳不闻低头专心踩着地上的树叶走，她在玩一个自己创น造的游戏，她像是在探险，一个人走一座用木桩搭成的独木桥，脚步不稳歪歪扭扭，她要确保每一步都能正好踩到一片完整的树叶子。
周园园只好又一路跑回去，拖鞋一踢，人懒โ洋洋蜷在沙发上，一个字也写不进去了。
周园园偏不还，格格笑着，越学越是起劲，嘉树没办法，就不再管她。
周园园坐竹椅上，任了姆妈拉拉扯扯梳头发，耳朵竖起听着嘉ล树打电话
卷毛会在上课时候来回沿着教室巡视，他从不区分男生女生，不管是谁，只要被他看见在蹲着的时候乱动，他就会上去，毫不客气地伸出穿着硬牛皮鞋的脚，快而准地朝这个ฐ人狠狠踹上去。
两ä个人把作业本摊开，一道题都没开始做，周园园又忽然问，“对了。你家的电视能ม收有线台吗？”
她每天的午休和放学都在教师办公室内度过，甚至是体育锻炼课都留在办公室里做习题。
她自顾自慢悠悠地讲，面色逐渐红润，木讷的脸上有了表情，带了笑意，全情投入了进去。
嘉树讨厌这种感觉，被她归为“同类”的感觉。
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去。
周园园又把眼睛转向院门口，现在是深秋，院门前丝瓜架上的藤蔓已经枯败了，盛夏的时候是青翠繁盛的，她仿佛看到嘉树背着背包戴着遮阳帽背对着绿油油的丝瓜架立在院门口。
可是，这也已经是两ä年多前的事情了。
她闭了眼睛，拿手背去贴自己发烫的脸。她有一种类似恍若隔世的感触。她把发卡在手心里攥紧了。
十二岁的冬天，周园园发明了一个新า游戏，她把用不到的英语磁带找出来，用复读机消除掉原有的内容，再转录别的东西。
很多年以后她在旧ງ屋翻到那个藏在杂物柜深处的放磁带的纸盒，打开来扬了一脸的灰尘，她就席地坐下拿着随身听用耳机一盒接一盒地听，听到自己贴着电å视机转录的杂音很多的动画片主题曲，还有整集电视剧，放到某一盒的时候，开头只是一片空白的滋滋声，像雨声也像哭声，突然响起一声由á于深呼气导致的噪声，然后十二岁的自己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轻而模糊的一声，像在小心翼翼试探什么，“嘉ล树……”
过了一会儿，是一声稍微清晰点的，“嘉ล树……”紧接着好几声，都在叫着同一个名字，“嘉树，嘉树，嘉树……”。
再然后，又是无止尽的滋滋声。
她背靠着墙，像是回到了那ว个第一年跟姆妈分床睡的冬天，关灯之后一个人躺在小房间的床上，怀里揣着复读机，戴着耳机蒙着被子，她想象着嘉树站在自己面前，她在练习开口。
因为春节就岔开元旦没几天，六年级寒假放得很早，刚放寒假，外婆那边有一个ฐ亲戚去世了，爸妈都要上班，周园园就被外婆带去参加丧礼。
丧事办在乡下，她跟着外婆一大早出门，搭了好长时间的长途公交才到那地方，那户人家里地方大，灵堂设在堂屋，前院里摆了几桌，后屋又摆了几桌，他们那ว桌是在后屋，周园园在夹海蜇皮的时候，嘉树和他奶奶姗姗来迟。
她太惊讶，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去掩饰或者躲避，眼睛呆呆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钟，才后知后觉红着脸低下头去，头脑空白地盯着一次性杯子里漂浮着的雪碧气泡。
大概躲他的时间实在太长，明明是在同学校同年级，她却似乎有好久没见到嘉树了，从他的面孔到神态都觉得有些陌生。
嘉树跟着奶奶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打过招呼，他坐下来，眼睛并没有特意落在周园园的身上，也没有特意不去看她。
周园园从头到尾就只知道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雪碧，根本没动几下筷子。
外婆就说她，“不吃东西光喝饮料é，所以不长个也不长肉。”
周园园不说话，还是自顾自地喝雪碧。
外婆又说，“平常明明话很多的，今天怎么就闷掉了。”
一桌上的中ณ年男ç人自以为ฦ幽默地打趣，“你不懂了，小姑娘小伙子坐一桌，晓得难为情了。”
周园园搁下筷子，嘟嚷一声吃饱了，先一个人走出去。
这个ฐ下午实在太长太无聊，不搭车去殡仪馆的远亲们全都聚在一起打牌搓麻将，只剩下他们两个ฐ岁数相近的孩子，弄到最后还是只能ม聚在一起，端条长凳放在阳光地里，再端两ä只小板凳放在长凳的两端，嘉树坐在这一端，趴着写寒假作业，周园园就坐另一端，拿着一张纸画画。
冬日天空湛蓝ณ，万里无云，太阳光洒在后背痒丝丝的，像初ม春。
周园园其实想开口，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想好了数到三了就开口，但是，三之后她还是开不了口，握了笔的手心都湿透了，她又数一二三，再一二三，无数个一二三，没完也没了。
“周园园……”
嘉树突然叫她，他并没有抬头，这一声在她听起来简直像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