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冰听着他们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白桦林里，几只鸡正在追逐，片兴奋地“咯咯咯”。那只金黄|色大种鸡，气势汹汹地爬到母鸡身上，毛翅那样可怕地张开，简直成了堆匍匐乱动的鸡毛掸子。她感到恐怖，感到恶心。这“鸡”居然当她面爬到另只鸡背上，疯成那样。
刘亦冰茫然地下意识地，头撞开刘达房门，闯了进去。刘ถ达正全神贯注于电文，凝定在思考中，动不动。不知怎地，看见父亲这样子，她就感到片安宁。她关上门，言不发，缩进只巨大的沙发里，像只小蘑菇卧在沙发角上。爸爸肯定听到了枪响，仍然干他自己的活儿，天塌地裂也乱不了他。在这个家里，只爸爸没参与她们的预ไ谋。在这个家，也只有她能随意出没爸爸的办公屋子。其他人都不行，连妈妈也要敲敲门才进来，这是她和父亲之ใ间的默契。
热死人啊！这天。
在这人大院里，几乎所有人的军衔职务都比他高，所有人的历史渊源生存关系都比他丰ถ富。他唯胜过他们的，就是：年轻。
八年前，刘达任军区副司令。当时，军区有六个副司令，七个ฐ副政委，八个顾问。加上军区司令员和政委，快满个排的大军区领导人。开次党委会，白花花片老头儿。公务员为首长们泡茶续水，提着壶儿从头泡到尾也得十几分钟。发起言来，人说上半小时，个会就得开三天。而且，谁都不肯缺席。刘达在军区领导人当中，年龄倒数第三，快60岁了仍算个ฐ年轻干部；能力嘛，分管作战——这可是第副司令的责任。所以，怎么讲他也是气势盎然的。按常规，老司令员退就该他当司令，偏偏老司令迟迟不退。挨到后来军队搞整编消เ肿了，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大批大军区领导人退居二线。刘达在退下来的人员名单上却排在头个！于是舆论大哗，莫衷是。上面对此反复强调：刘达同志不是退，是“待分配”。当时他远不到离休年龄，但报纸和文件上却只能暂称他“刘ถ达同志”了，排名在所有在职领ๆ导人的后头，“同志”后头虽无其他称谓，却加个ฐ括号兵团职。也就是在名字后头挂了个ฐ拖车，说明他是兵团职的“同志”。这通常就是高级领ๆ导人离职后，在公共场合时的惯常地位。
60岁生日那天，刘达大醉场，他毕生没醉得这么เ惨。总院的医务人员都跑到家中ณ来急救了，两天之后他才酒醒。旦醒来，他立刻๑赶走医生，壶浓茶下腹，问坐在身边的妻子：“吴主任，我说胡话没有？”
刘达多年来已形成习惯，即使呼唤妻子，他也是称其姓加职务，同其他机关干部ຖ称呼吴紫华的口吻样。
吴紫ใ华道：“还好，你只骂了黄永胜他们。”
“有没有涉及别人？”
“有，你还骂了两件事。头件，你说：‘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军委1้3号文件就是钟็馗’；第二件，你说：‘我刘达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就是没学会怎么对付战友，没学会反戈ຖ击那套！’”吴紫华回忆着，逐字逐句地复述刘ถ达的醉话，未了叹道：“这些话还像醉话吗？平时你不敢这么深刻嘛。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傻子也能听出来你在骂谁。我就觉得你比指名道姓还阴险。刘蛮子，我看你这个兵当到头了，回家种地吧。”
刘达脸不变色，翻身坐起来，腰骨发出阵咯吱响，重又躺倒，注视着天花板：“这次总算跟他翻脸了。他有什么เ表示哇？”
“脸上不好看，但没说什么，很沉着。”
“别的老兄呢？”
“由你领头了，别人就跟着趁火打劫，3号楼的唱红脸。7๕号楼的唱白脸，徐胖子夺你酒杯子，叫你少喝点，阴阳怪气地冲场子，造气氛。全跟他过不去。哦，只有许淼焱正正规规的，批评你说话不注意，替你向他做检讨。”
刘达冷笑道：“许福将是向他卖乖，但是在众人面前做得像在帮我似的，真是可爱。可爱之至啊！我让在座的老兄们难堪了，给这些同志添麻烦了。我请人来喝酒，却给人罪受。他看了，可能还以为是我们约好来次预ไ谋呐。唔，不是可能，他肯定会那么想。”
“你跟他解释下？”
“不解释。解释更糟！我没必要借酒跟他翻脸，我应该清清醒醒的在党委会上跟他干。问他几个为ฦ什么，然后回家等他上门找我谈。他要不来，我到北京告他。”
刘达与吴紫ใ华说的“他”，就是刘达几十年的老战友，大军区现任政委党委书记江志。他俩半辈子同出生入死，感情上倒直是淡淡的。刘达退职令下，两人就公开破裂了，因为江志在这里面起了关键性作用。前天是刘达60寿辰，军区几位领ๆ导，提前半个月就说要到เ他家来喝酒。刘ถ达原本不想请，因为，请谁不请谁——是个太敏感的问题。吴紫ใ华说，你退都退了，还不敢有个ฐ“退”的样子吗？刘ถ达以为吴主ว任讲得透彻。在位时的某些忌讳，现在应该不再是忌讳了，可以给自己松绑了，你要再谨小慎微的，人家瞧了反而会联想，你是不是想韬晦养志，东山再起呀？旦悟到这层意思，刘达便无限爽快起来，高处不胜寒，无官身轻，他联想起战争年代那种快活时刻，仗下来，喝个酒猜个拳，痛痛快快开个会，然后再战。那种快活似乎已隔膜许久，念及它心头便馋得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