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杏树细枝呈现紫红的颜色，光滑硬脆，仿佛传说中的海底珊瑚。我攀援着树杈上升，到了杏树的顶端，我已经将杏园猪场的情景以及整个村庄的情景纳入眼底。我看到เ炊烟袅袅，我看到เ千树万树犹如巨大的馒头，我看到众多的人从被积雪压得仿佛随时都要坍塌的小屋里跑出来。雪是白的，人是黑的。雪深没膝，人走得艰难，一个ฐ个左右摇晃，身体踉跄。他们都被我发出的警报惊动。西门金龙、蓝解放等人是最早ຉ从那五间热气腾腾的房子里钻出来的。他们先是转着圈，仰起头往天上观望——我知道他们在寻找帝修反的轰炸机——然后便卧倒在地，双手抱着脑袋——一群乌ไ鸦呱呱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这群乌鸦，巢x_u_e架设在运粮河东岸的杨树林子里，雪掩大地，觅食困难，它们每天都要飞来杏园猪场与我们抢食吃。——后来他们都爬了起来，抬头望望雪后初晴的天空，低头看看冰封雪掩的大地，终于找到了警报的发源地。
我看到牛眼里光芒一闪，似乎是火焰，但其实是泪花。我爹的牛，犹如被拔光了胡须的老虎，威风尽失，温顺ิ如猫了。
谁在那里？洪泰岳在那ว里，黄瞳在那里，杨七在那ว里，还有黄瞳的老婆吴秋香在那里，她已经取代杨桂香当了妇女主任。我拽着缰绳，不想让你往那里去。我只是想拉着你出来亮亮相，让他们看一看，单干户的小公牛，多么เ英俊多么漂亮，用不了多久ื，这头牛就会成长为西门屯最漂亮的牛。但你突然发了邪劲，你只用了三分劲，就把我拖拉得像一只连蹦带跳的小猢狲。你用了五分力，便把那根缰绳挣断ษ。我手里攥着半截绳头，眼睁睁地看着你直奔那些头脑แ人物而去。我以为ฦ你要去顶ะ洪泰岳，亦或是去顶黄瞳，但没想到เ你径直地扑向吴秋香。当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เ要顶吴秋香，现在我当然明白了。
第八章西门驴痛失一卵庞英雄光临ภ大院
蓝解放——蓝脸与迎春之子，曾任县供销社主ว任、副县长等职。本书叙事主人公之ใ一。
“好！”我抬起前爪拍了一下它的屁股，然后便率先跳下了沟渠。
沟渠里的水温暖柔软，泡在里边非常舒服。我本想泅渡沟渠之后走陆路，但下水之后改变了主ว意。沟渠里的水从表面上看似乎凝滞不动，但下去后才知道，水以每分钟็起码五米的速度往北流淌。北边，就是那条滔滔的运粮大河，那ว条为ฦ满清政府运送过粮米的大河，那ว些为皇帝ຓ的后妃们运载着荔枝树的木船也曾在这大河上航行，沟渠里的水就流向这条大河。河道两侧，曾经有拉纤的汉子们弓腰蹬腿，腿上的腓肠肌绷得像钢铁一样硬，汗水滴落土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毛泽东说的。“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这也是毛泽东说的。游泳在这样温暖的沟渠里，因为水的流动和身体的浮ด力，所以毫不费力。只要轻轻划动几下前爪，我感到身体就像鲨鱼一样快速向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花，小家伙紧紧地跟随着我，四条小腿在水里紧着扑腾，仰着头，小眼放光，鼻孔咻咻出气。
“怎么样啊，小花？”
“大王……没事……”因为与我对话它的鼻孔进了水，它打着喷嚏，有些脚๐爪混乱。
我伸出一条前腿到它肚皮下，轻轻地往上挑着它，使它的身体大部ຖ分露出了水面。我说：“小家伙，好样的，咱们猪，都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关键是，别紧张。为了不让那些可恶的人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决定，不走陆路走水路，你能坚持？”
“大王，我能ม坚持……”小花猪气喘吁吁地说。
“好，来，爬到เ我的背上！”我对它说，它不肯，还逞强。我潜到它的身下，身体上浮，它已经骑在我的背上了。我说：“搂紧我，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松爪！”
我驮着小花，沿着杏园猪场东侧那条沟渠，进入运粮大河。大河向东流，波涛汹涌ไ。西边天际，火烧云，彩云变化多端，青龙白虎狮子野狗，云缝中s_h_è出万道霞光，照耀得河水一片辉煌。因为ฦ两岸均有决口，河水已经明显下落，河堤内侧，两边露出浅滩，浅滩上茂密的红毛柳子，柔软的枝条都向着东方倒伏，显示着被湍流冲击过的痕迹。枝条和叶片上，挂着一层厚厚的泥沙。尽管水势消退，但一旦ຆ进入其中ณ，依然感到河水滔滔，气势浩大，惊心动魄。尤其是被半天火烧云映照着的大河，其势恢弘，不亲历者，如何能够想象！
我对你说，蓝解放，想当年本猪那次大河之游，是高密东北乡历史上的一次壮举。你小子当时在河的上游，对岸，为了保护你们那ว棉花加工ื厂不被河水淹没，你们也都上河堤守护。我驮着小花顺ิ流东下，体验着唐诗的博大意境。泛波中流。浪头追逐着我们；我们被浪ฐ头追逐；浪头追逐着浪头。大河啊，你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你裹挟着泥沙，浮ด动着玉米、高粱、番薯的藤蔓，还有被连根拔出的大树，奔向东海，一去不复返。你把我们杏园猪场的许多头死猪搁浅在红柳丛中，让它们在那里膨胀、腐烂、散发臭气，看到它们，我更感到เ与小花的顺流而下是对猪的超越、对丹毒的超越，也是对已经结束的毛泽东时代的超越。
我知道莫言在他的小说《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