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彭脸涨成一块猪肝，但他这回没揍小石，只嗔骂一句：“新手表咋的？你狗日吧嗒吧嗒眼瞅着呗！”同时他瞟一眼多鹤，多鹤又一笑。
她怎么会想到เ，那个少女多鹤竟然是在朝这几百幢一模一样的红白相间的楼群里跑。往一个她得而复失的中国男人怀抱里跑，往这个ฐ心碎的夜晚跑。
“那她咋回事？搁着这么เ个漂亮雪白的妹子，都快老在家里了。”
他知错了。他伤了她的心。
张俭仍然用整个身体挡住多鹤，从那床上滚落到地上，嘴里一面说着：“你喊喊试试！”
小环前脚๐走，多鹤后脚便出门了。
这时是晚上六点半。天已๐经长了，刚落山的太阳在新栽的杨树梢上留着残红。
“没烫着。”他说。其实烫着了指头尖。
她一睡睡了十多个小时，醒来忘了自己为ฦ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小火车站的棚子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时，身上除了落过苍蝇还落过什么。
多鹤不讲话了。
张俭一动不动地坐着。隔壁传来孩子半醒的哭声，不知是大孩还是二孩。大孩和二孩越长越像，一旦粗心大意就会弄错：一个ฐ喂了两遍奶糕，一个ฐ还饿着；或者一个洗两遍澡，另一个还脏着。尤其在两人一丝不挂的时候，只有多鹤能一眼认出两人的差别。
小环瞅准一个空子，从张俭手里夺过二孩。她知道她这时拉也拉不住，多鹤成了人鬼之间的东西，自然有非人的力道。她只是忙着把桌上的剩茶、冷菜挪走，减低这一架打出的损失。换了小环她不会打这男人，她就用他剃胡子的小刀在他身上来一下，放放他的血。
“养不活还没法子？一个个拿口袋装上，到山上转迷了东南西北，再一放。”
如果什么都能重来，如果没有一场战争和日本人在中国畜牲了那么เ多年，张俭会娶多鹤的。他不会在意她是哪国人。
她对他不是完全无所谓，至少她把他当自己的占领ๆ军。敌族女人对占领军是什么心思？他觉得她又这样看他了，满怀暧昧的心思。抬起头，果然，她眼睛非常非常地蛮夷，充满敌意的挑逗。
多鹤的全破了。她的母亲就这样把她生到地球上，那ว么甘心地忍受一场超过死的疼痛，就因为她要生出一个自己至亲的亲人。
多鹤再站起来往山下走时，一脚踩滑，顺ิ坡溜下去好几米远，最后被一块石头挡住。她听见哗哗的水响，侧头去看，一条石沟里浑黄的汛水飞快冲过。她怕再来一跤，索性把两只鞋脱下。这些布底鞋是她跟小环学着做的，穿旧ງ了又松又大，也滑。一阵腹痛来了，她两手赶紧抱住肚子，肚子又紧又胀，铁一样硬。她发现自己้不知怎样已经又坐回地上，被一座小山似的大肚子压在下面。疼痛在肚子里乱撞一阵，很快找着方向，朝两ä腿之间的出口冲来。
当晚小环带着丫头回来，一听这消息扭身又出去了，一边小跑一边说她打酒去。晚饭时三人都喝得满头汗，小环还用筷子头蘸了酒不断点在丫头舌尖上，丫头的脸皱成一团，她就仰面大笑。
政府同志走上来，说他是县民政局的，给张至礼ึ同志送烈士证来了。
“是。”
……几个日本兵哇哇叫，唱着醉不成调的歌，他们前头，那个骑牛的中国女子从牛背上摔下来了。等他们赶到跟前，她厚厚的绿色棉裤裆间一摊紫ใ黑。紫ใ黑湿了一大片土，土成了紫ใ红。女子的头发耷拉下来，头发下有张白纸似的脸。女子不顾日本兵围上来，两只手塞在两腿中间，要堵住那ว血似的。日本兵把女子衣衫下鼓起的肚子看明白了。那ว血他们也看明白了。她可不好玩，他们晃晃悠悠，接着唱醉得不成调的歌，走开去。看见这一幕的人不认识小环，就这样把这一幕一遍遍讲给后来围上来的人。二孩是抱着小环飞跑的时候，那ว人飞跑着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告诉他的。
“张站长买回去那个日本小娘儿们哪儿去了？咋老不见她出门呢？”
二孩换了个ฐ姿势，更使不上劲了。小环一把夺过襁褓，把孩子搁在她两臂窝成的摇篮里。她看看白胖的女婴，双下巴双眼皮，才两个月大已经活得很累็了，懒得把眼睛全睁开。真奇怪，二孩的眼睛怎么就给搬到เ这女婴脸上了，还有鼻子，还有那双眉。小环轻轻从襁褓里扒拉出一只小手，她心都抖了：手指头手指甲都是二孩的。小日本婆子可没有这么เ长的手指头，这么结实、方正的指甲。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孩子已๐经盯了半小时，小环很少有定下神待半小时不抽烟的。她的手指尖描着孩子的额头、眉毛。她最爱二孩的一双眉，不浓不淡，所有表情都在眉头眉弓眉梢上。孩子又睡着了。真是个不劳神的孩子。那眼睛真像骆驼。和二孩的眉毛相比，二孩的眼睛更让小环疼。二孩的哪一处又不让小环疼呢？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就是知道她也不承认，对自己้也不承认。小环太好强了。
这时二孩走到安平镇的小学校门口。时候还早，学校操场上空空的。他完全不指望任何收获地向那个校工ื打听了一句，是否见到一个日本女孩子走过去。
雪终于化了，又等路干了干，二孩和母亲乘着骡车往朱家屯去。张站长当然不会亲自出马去说和，车站交给谁去？再说堂堂站长不能那么婆婆妈妈。当时他说要去接朱小环，不过是随口应承，张站长随口应承的事太多了，谁也不和他顶真。他托火车上的人捎了两瓶高粱酒，又拿出存了多年的一支山参，让二孩妈送给两个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