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莊子的年代和孟子約略相當。孟子在梁惠王後元十五年遊梁的時候,已經在位五十年的梁王尊稱之為叟。梁王的相惠施是莊子的朋友,在莊子妻死時惠施往弔,見莊子正箕踞鼓盆而歌;惠施非難他,說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可見莊子是有妻子的人,而他的妻死時是已經老了。古人七十曰老,那ว麼莊子的年齡可見也並æ不年輕了。惠施ๅ先莊子死,年齡大約也不相上下。要說莊惠略๓後於孟子,或者頂多也๣不過年輕得十歲左ุ右吧。

莊子是宋人,曾為漆園吏,應ำ該是一個很小的官。他雖然是道家的中心人物,而且是使道家真正成為了一個家派與儒墨鼎足而三的一個人,他的師承淵源卻不甚明白。他不曾到เ過齊國,沒有參加過稷下學宮,因而他和宋鉼、尹文、田駢、慎到、環淵、接子的關係似乎ๆ都只是間接的。像尹文其人或許還是他的後輩。莊子書中最可靠的內篇七篇裏面只有一處提到宋榮子,其他諸人都不曾提到เ。外篇達生篇有子列子問關尹一節,雜篇讓王亦稱子列子窮,子列子即列禦寇。列ต子之上復冠以子,或許有人會以為列ต禦寇便是莊子的老師了。但這只見於外篇和雜篇,內篇逍遙遊及應帝王均只稱列子而不更冠以子字。逍遙遊篇,雖稱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然以為猶有所待,不及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的人;這種人自然也就是莊子自命了。這樣斷乎不像是師生。列子被稱為子列子,在呂氏春秋裏面也有兩處,一處見審己篇與關尹論射,一處見不二篇言子列子貴虛;大約都是列子後學的記述,呂門的人照抄,莊子後學也๣是照抄而已。

天下篇中論及並世的學派,道家甚詳而不及列ต子,司馬遷亦不曾為列ต子立傳,其年代亦頗渺茫。如德充符篇言子產師伯昏無人,而田子方แ篇謂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又應帝王篇有壺子為列子師,舊注壺子名林,而呂氏春秋下賢篇稱子產見壺邱แ子林;據此則似乎與子產同時,而在春秋末年了。然而伯昏無人、壺邱子林等真乃鴻蒙、列缺之屬,其神巫相面,背淵而射,都是些荒唐無稽的寓言,不可據為典要。讓王篇言:子列子窮,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釋文云:子陽嚴酷,罪者無赦。舍人折弓,畏子陽怒責。因國人逐猘狗而殺子陽。陸氏所據當是呂覽適威篇及淮南氾論訓,但此子陽不知何許人。俞曲園引史記鄭世家繻公二十五年鄭公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年子陽之黨共弒繻公駘為說,但自言與諸書不同。案繻公時子陽與列子時子陽當是兩人。鄭滅於韓,古書中ณ韓亦每稱為鄭。韓世家昭侯十年韓姬弒其君悼公,注家均以為悼公不知何君者,余以為當即列子時之ใ鄭子陽。此人蓋韓之小諸侯,故呂覽與淮南於其死均言弒。列子既屢請教於ไ關尹,關尹實即環淵,與田駢慎到同時,則๣列子自當๰上下年代。藝文志有列ต子八篇列於道家,其書已亡,今存者乃晉人偽託。呂覽既ຂ稱其貴處,韓策史疾復稱列子圉寇之言貴ภ正,蓋以道家而兼有名家風຀味者,這正是宋鉼、尹文、莊周、惠施等的流行傾向。天下篇所以不論列子的原故,大約以其學無特長,或者只被認為關尹的一系而已。要之,列子不能認為是莊子的老師。

韓愈疑莊子本是儒家。出於田子方之門,則僅據外篇有田子方篇以為說,這是武斷。我懷疑他本是顏氏之儒一,書中ณ徵引顏回與孔子的對話很多,而且差ๆ不多都是很關緊要的話,以前的人大抵把它們當成寓言便忽略過去了。那是根據後來所完成了的正統派的儒家觀念所下的判斷,事實上在孔門初一二代,儒家並æ不是那麼純正的,而儒家八派之中,過半數以上是已經完全消เ滅了。

莊子書中雖然很多地方在菲薄儒家,如像雜篇中的盜跖漁父兩篇更在痛罵孔子,但那些都是後學者的呵佛罵祖๢的遊戲文字,而認真稱讚儒或孔子的地方,則๣非常嚴肅。天下篇把儒術列ต為內聖外王之道的總要,而稱道詩書禮樂與鄒魯之士、縉紳先生,謂百家眾技只是一曲之ใ士,這態度不是很鮮明的嗎?天下篇不是莊子本人所作,但如齊物論篇言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這所謂聖人,很明顯地是指仲尼。特別ษ值得注意的是寓言篇裏面和惠施的一段對話: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舊時所是,卒而非之ใ,未知今之所謂是之ใ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

莊子曰:『孔子謝之ใ矣,而其〔故〕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ๆ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ใ〔大〕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雖然莊子存心也頗想同仲尼比賽,但他的心悅誠服之ใ態,真可說是溢於言表。由á天得到好的材質,又於一生之中ณ使其材質๴得到光明,言談合乎軌則,行為揆乎ๆ正義,好惡是非都得其正。不僅使人口服,而且使人心服,使天下人的意見得到เ定準,而不能脫出他的範圍。這樣的稱述,比儒家典籍中ณ任何誇大的讚詞,似乎ๆ都更抬高了孔子的